9-6（完） (第1/1页)

    晚年的日子总是安静。

    应知妍住在一间老旧的公寓里，窗外种着两棵梧桐。夏天蝉声嘹亮，冬天落叶铺满整条巷子。她不再有力气整理，偶尔学生或邻居会来帮她打扫，她总是笑着道谢。但心里明白，这房子里最厚重的不是灰尘，而是岁月。

    八十岁那一年，她已经走不动了。身T像被时间缓慢地拆解，每天都在流失力量。

    可她还是每天打开电脑，眼睛贴近萤幕，搜寻、点开、关掉。社群媒T的留言板上，无数陌生的回覆，她都看过。有善意的祝福，也有人冷漠的质疑，她都一一读过。

    只可惜，最终她都没等来「是我」这样的回答。

    她尝试过新的方法：翻遍旧书、旧杂志，甚至把当年她和季衡之一起就读的贵族高中的校友名册全数重新翻查。

    都没有。

    没有这个名字，没有这个人，没有任何痕迹。

    有时候，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只有她脑子里才有「季衡之」这个名字？

    可若真是幻觉，为什麽那些片段那麽清晰？

    总是陪她在琴房练习的样子、和她一起在小巨蛋舞台上唱歌的样子??还有，买戒指给她的样子、和她求婚的样子。

    那绝不是幻觉。她确信。

    夜里她常常梦见他。梦里，他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笑容乾净明亮，温柔的喊她的名字。

    她伸手要抓住，却总在触碰的瞬间醒来。空气里没有他的声音，只有心脏仍剧烈跳动的声音提醒她——梦是真的，却再也回不去了。

    病倒的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医生说她时日不多，她只是点点头，没有多问。她已经不害怕Si亡了，因为日子太长，没有他的每一天都bSi亡还要沉重。

    病房里，只有一盏小夜灯。她虚弱地靠在枕头上，手边放着一张泛h的纸条。那是她小时候写下的第一篇「寻人启事」，因为怕忘了他的一切，所以先把她所记得的所有事情全部写下来。

    她一直都留着，时不时拿出来翻看，字迹早已模糊。

    呼x1愈来愈沉重时，她却觉得心里变得平静，她一点都不畏惧Si亡。

    她闭上眼，脑海里再次浮现那个少年。他站在yAn光下，制服的袖口被风吹起，眼睛里有光，他的面容仍和她记忆中的一样，朝着她露出温柔的笑。「知妍。」

    「衡之??」她唇角轻轻动了动，几乎没有声音。

    最後一刻，她看见他走近自己。他没有老去，依旧带着她记忆里的温柔与笑意，把掌心朝她的方向伸出。应知妍这一世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在这一个瞬间解放，她卸下了所有孤单与心痛的等待。

    心脏停下的那一刻，她没有痛苦，只有熟悉的温热触感再次牵上她的手，将她带走。

    这一生，她没有找到真正的季衡之。

    上一辈子活得太久、太枯燥。

    应知妍记得自己生命最後的样子：老去的身T、模糊的视线、瘦弱得只剩下骨头的双手。她把一生都耗在寻找那个人身上，可等来的，只有一次次的失望。

    她早就已经失去了追着季衡之跑的力气。她累了。她花了几十年，用尽所有办法，翻过所有角落，却还是找不到他。就像把整个世界翻过来，却没有找到那个能完整自己生命的人。

    所以，当最後的呼x1停止时，她甚至没有流泪。只是觉得??终於结束了。

    她没想到，下一次再睁开眼睛时，自己竟还活着。

    她愣了许久。四周不是病房，不是那盏孤零零的小夜灯。眼前是一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房间，淡粉sE的窗帘随着风轻轻晃动，yAn光洒进来，落在桌上的课本和笔记本上，那台白sE的钢琴也还在。

    「这??」她呼x1一滞。声音里还带着年轻的清亮。

    应知妍下意识冲到镜子前。镜子里的自己，不是八十岁、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而是十几岁的少nV。脸颊还有娇nEnG的弧度，眼睛清澈，甚至连额前的碎发都还带着学生气。

    她的心脏猛地收紧，像被谁狠狠抓住。

    又重来了。

    「知妍！」楼下传来应母急促又不失温柔的呼唤声，「爸爸带了朋友回来，收拾一下下楼打个招呼。」

    应知妍的手紧握着梳妆台的边缘。她不记得这一天，爸爸从来没带什麽朋友回来让她认识??会是谁呢??她茫然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她深x1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应知妍匆忙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楼走向客厅。爸爸正在和一个年轻男子说话，那人背对着她，只能看见一头乌黑的短发。

    「知妍来了。」应父看见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来，我介绍一下。这是季叔叔家的儿子，季衡之。」

    当那个人转过身的瞬间，应知妍的世界彷佛静止了。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清秀的五官，温和的眼神，还有那个她追寻了一辈子的笑容。只是现在的他还很年轻，眼中还没有她记忆中後来的沧桑与距离。

    「你好，我是季衡之。」他伸出手，声音温润，如她记忆中的一样。

    应知妍盯着那双她曾经无数次想要抓住却总是抓不到的手，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好几世累积而来的痛苦与眷恋瞬间涌上心头，她的眼眶不禁发热。

    「知妍？」mama轻推了推她，「怎麽了？快和衡之打招呼啊。」

    应知妍努力克制动摇的自己，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那是她前世完全做不到的事情，她就连他本人都见不到。

    她好想质问他，你到底去了哪里，不是说好了要来找寻对方的吗？可最後，都只能浓缩成一句：「你好。」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是应知妍。」

    季衡之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眼神关切，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你还好吗？脸sE看起来有点苍白。」

    应知妍立刻红了眼眶，这不是她的季衡之。他不会用这种他们根本不熟的语气对她说话??光是想到那些记忆都只有她一个人要承担，她就只能感受到心痛和无力。

    她垂下眸，装作若无其事的拿指尖擦去快夺眶而出的泪水，「没事，眼睛跑沙子了??」

    应父还在旁边困惑的问：「怎麽会呢？我们连窗户都没有打开耶。」

    立刻被拆穿谎言的她，十分尴尬地别过脸，想赶快脱离这尴尬的环境，当她要走出家门，路过季衡之的时候，她听见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知妍，我来找你了。」

    〈全文完〉